第三讲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老僧不在明白里
我常举一个禅宗的公案,在我的《赵州禅师语录》书中也提到过。“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这句是三祖僧璨大师《信心铭》里的第一句话。赵州禅师开示时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
“至道无难”,大道无难易,就好像“道,可道,非常道”一样,管他懂不懂,总之背上几句是不难的。真正的道人,穿衣吃饭都是道,用《易经》里的一句话来说,“日用之谓道。”大道是不难的,《易经》就是《易经》,不是难经,我在讲《易经》的时候讲过,《易经》是很容易的,不是很困难的。“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什么是拣择?拣择就是我们的分别心,我们的认识能力,我们挑肥捡瘦,我们的取舍心。每一个人都有取舍心,都有是非心,都有得失心,对事对物,遇人遇己,总是在选择、取舍、是非之中。“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如果一个人有了拣择心,有了是非取舍心,那就离大道很远了。
赵州老和尚下面一句话是,“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我今天要在这里讲课,我是明白的。桌上有一个茶杯,桌子前面有一个摄像机,各位坐在什么方位,我都是明白的。我要讲一个道理,要给大家说清楚,讲明白。又如我们做一个生意,签一个合同,做一个策划,等等,都要说清楚。一件事物或者是一个科学成果,都是要把它说清楚的,说清楚才能称之为明白。
人类的文化,人类的知识就是“明白”的堆积,如果一个人说了很久,别人却不知所云,这也不行。一个人对事物的认识有多清晰,那么他的语言表达也应该有多清晰,如果一个人对事物的认识是模糊的,它在表达的时候,语言肯定是模糊的。“才有语言是明白,”语言的功能就是概念要清晰,判断要准确,这是语言需要,逻辑需要的一个功能。人类的文化,人类的认识,人类的科学成就无不是建立在明白之上,也都必须建立在明白之上。这里的“明白”,如果回到《道德经》里,就是“道,可道”中的“可道”这两个字,也是“名,可名”中的“可名”两个字。
我们经常有很多明白事,但是我们经常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有很多糊涂的事情,还有很多自己的盲区。用现代的自然科学来说,我们人的脑袋有几百亿个大脑细胞,我们的开发量甚至还不到5%,大脑95%的容量都处于闲置的状态。就好像我们买了一个非常先进的、容量极大的电脑,每秒钟可能运行一百亿次,但是我们只用了内存很小的一部分,浪费很大。
“才有语言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我不在明白里,你觉得可惜不可惜呢?郑板桥不是有句名言“难得糊涂”吗?我们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聪明没有错,是应该聪明,应该明白;但对“道”而言,明白了反而是对“道”的一种放弃。
下面有个和尚抓住了赵州禅师语言上的矛盾,提问说:“既不在明白里,又护惜个什么?”既然你老和尚都说了不在明白里,那你说护惜不护惜都是多话。你说自己不在“明白”里,正有“明白”在。假如真的不“明白”,说什么在与不在呢?用逻辑学来说,这是犯了语病,犯了悖论,在逻辑上自相矛盾。“老僧不在明白里,”这句话本身就是矛盾的。
赵州老和尚身经百战,说话当然很了不起。故赵州云:“我亦不知。”赵州老和尚说我也不知道,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那个和尚继续追问老和尚说,“和尚既不知,为什么道不在明白里?”既然老和尚不知,那你为什么说你不在明白里呢?说你不在明白里,就应该是知道你不在明白里;既然你在明白里,你就不能说你不知呀。这位和尚的逻辑分析能力是很强的,不像我们平日的语言来往,老是含含糊糊的。赵州老和尚不与他说了,故云:“问事即得,礼拜了退!”话问完了吗?给我磕个头,你可以走了。这个好霸道,细一品味,才发现赵州老和尚就是在演示“同谓之玄,玄之又玄。”
“老僧不在明白里”,明白的东西就是“可道”,“可道”的东西永远都是有限的。我们先来看看第十四章,结合着来讲,“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看不见又听不见,要想抓也抓不住,捞也捞不了。老子在语言上的运用的确是很妙的,在这方面,不管是文学上也好,在语言的差遣上也好,可以说是到了精妙绝伦的地步。“听之不闻”,什么东西听之不见,古代的希腊哲学家们说,群星也在弹奏乐曲,可惜我们听不见,如果我们听得见,群星的交响乐是世界上最壮观、最伟大的音乐。
的确有些我们听不见的声音,就好像这次在印度尼西亚地区发生的海啸。在泰国,有几十头大象拉着游客正准备下海,突然大象不走了,往后跑,就在那个时候,印度尼西亚的地震刚好发作,驯象员拉也拉不动大象,用鞭子打,用锥子弄,都不管用。大象们拉着游客向后狂奔几百里,几十头大象一起罢工,有些被铁链绑住的也都挣脱了往山上跑,后面跟着几百个人追。海边的游客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围过去看热闹。过了半个多小时,海啸就来了,大家回头一看,才知道大象菩萨救了他们。
大象在呼唤同伴的时候,用的是次声波,人的耳朵是听不到的。但是大象的那种呼唤,在上百公里范围内的象群都能够听见,它们彼此之间说话,相互的呼唤,都通过次声波的速度传递,这就比海浪的速度快多了。象群在海啸发生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听到了也感受到了这个信息,于是发生了恐慌,向后转。大象是有道德的,我看了一则相关的报道,大象的背上掉了一个小孩子下来,它就用自己的鼻子卷上去,放在自己的背上,然后继续往前走,它比我们有些人还有道德。灾祸来临,有些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管,自己的妻子孩子都不管了,丢下他们自己跑了。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什么叫“致诘”?这三者是不能问,不能说的,故混而为一。接下来又说:“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我这里不细讲,提出来,只是让大家品品味道。
“道”是如何表现出来的
我们再看二十一章“孔德之容,惟道是从。”孔德是大德的意思,“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还有二十五章,讲“有物混成”,这里的“混”应该读四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们仅仅举这么一点点来说,说什么呢?都说的是这个“玄”字。
为什么是“玄”呢?“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抓不到,希夷而为。再加上“恍兮惚兮,惚兮恍兮。”在这里到底说明了什么事情呢?说明“道”是拒绝人理性投入的,实际上也是人的理智不可能达到的地带。
“道”是如何表现出来的?它是通过“常道”和“非常道”,两种性质表现出来的“道”的存在。“常道”是亘古以来,到无穷尽以后时间存在的宇宙万物,一个是实体存在,一个是规律存在。宇宙存在是一,这个量是永恒不变的,但是宇宙的现象是日新月异,每一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这种常变、恒定的变化性也就是“常道”。
“常道”有稳定性,有普遍性,有连续性。“非常道”是变,它是对“常道”稳定性的突破,是一种对普遍性的突破。当然回过头来看,“非常道”仍然是在“常道”的范围之内,只不过是“常道”运行过程之中有时出现的波动而已。人类的认识经验不够,大道是以多少万劫,多少万年,甚至是多少亿年的这样一种存在;人类的社会存在才短短几万年,人类的文明更短,仅几千年而已,你怎么能够把大道的心电图全部记录在案呢?
我们人的心脏正常的时候,脉搏也很正常,突然心里发慌、发急,心电图就失常了,过两分种它又正常了。每个人都有心急、心电图失常的时候,也有倒吸一口冷气的时候,也有犯傻、发呆的时候,也有发脾气的时候。有些人脾气很好,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脾气,有一天他突然发起了脾气,大家会觉得很稀奇,这个时候他也进入了“非常道”的状态。有些人脾气从来就不好,有时候却很乖,乖得令人害怕,脾气坏的人这个时候也进入“非常道”了。
“可道”实际上是对“常道”和“非常道”,在长久运行的过程之中所获取的某一些片段而已,所以我们对“道”的认识,永远都只能停留在片面性上,不可能达到绝对完美的统一。用基督教的话来说,只有“上帝”才办得到;用佛教的话来讲,只有“阿弥陀佛”才办得到;用伊斯兰教的话来说,只有“真主”才办得到。我们作为一般的人,生命是有限的,哪怕做为整体的人类,也只有这么多年。用现在的宇宙学、地球学的观点来说,太阳的寿命也只有一百亿年,太阳现在已经五十亿岁了,最多还有五十亿年的光阴;地球只有四十六亿年,但是已经出现过多次小行星碰撞地球,连恐龙撞得都不见了。如果哪一天又有一颗小行星撞了地球,也能让地球消失。在那个时候,人类的历史,人类的文明,又该如何对待呢?
到目前为止,太阳带领地球围绕银河系仅仅转了两三圈。如果说太阳围绕银河系转一圈是二十四小时的话,人类文明的存在实际上等于钟表在银河系之中转了一秒钟的距离。当太阳带领地球在银河系中进入一个不可知的地带时,那就说不清楚了。如果进入一个狂暴的星区,混杂的地带,我们整个地球受到太阳系以外的物质和非物质的狂轰乱炸,那样就麻烦了。
人类的理性认识只有那么几千年,古埃及金字塔文明也只有几千年而已,再往前面推也超不过一万年,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如果把太阳和银河系比作一个钟来说,它只跳了短短的一秒钟,几亿年才围绕着银河系转一圈,那我们生存的空间、我们认识的空间有多大呢?
这个“玄”字就是不可知的,是人类对大道的不可知,我们已知的东西永远只有这么一小片段。但是这个“玄”字不仅仅在于这个不可知,而是说明了“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不知道就是“无”,就是不存在。尽管它存在,但是我们没有认识它,就等于是不存在。美国纽约的黑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知道吗?不知道;存在吗?当然是存在的,但对我们而言是不知的。对我们来说是不存在的,但对美国纽约那一条街来说,就是存在的。
这个“玄”一方面是不存在,但又是存在的,“有”和“无”是“同出而异名”,用佛教的话来说,亦有亦无,非有非无,它就是这么一个状态。“吼”地一声,我发出的这个声音有没有?刚才有,那现在还有没有?现在没有了,并不能说明刚才那个声音是没有的。如果过了一万年,有人再说某年某月某日冯老师在龙江书院发出了“吼”的一声,这个声音是有的。
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上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不能说他的那句话现在没有了,现在肯定是听不到的,但是在那个时候那句话肯定存在。虽然肯定有,现在又没有了;说它没有了,它又有;说它有,它却又没有。万事万物经常都是处于这种又有又无,非有非无的状态。这个就有点玄了,而且还是“玄之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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