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止中外经典读书会第期精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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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第二十六章
(原文)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本,躁則失君。(王弼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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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读人
寇方墀
国际易学联合会学术部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华书局经典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员,知止中外经典读书会学术理事。
《道德经》第二十六章综述
“文本解读:
”何为“轻、重、躁、静”?
1)泛指事物关系中的“轻浮、稳重、躁动、沉静”
王弼:凡物,轻不能载重,小不能镇大。不行者使行,不动者制动。是以重必为轻根,静必为躁君也。
卢育三:躁,躁动。君,主宰。
吕吉甫:迫而后动,感而后应,不得已而后起,则重矣;无为焉,则静矣。
王安石:轻者必以重为依,躁者必以静为主。
马一浮:故知轻若舍重则失据,动以因静而得息。然则为轻之藉者,重也;制动之枢者,静也,故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严复:二语乃物理公例,执道御时,则常为静重者矣。
以上几家注解,就现实世界中的普遍规律而论之,如严复所说,是就“物理公例”而言,凡是轻的东西,必不能承载重的;小的东西,必不能镇服大的。静,是控制动的枢机。轻如果舍弃了重,就会失去依据;动,需要凭借静而得以滋息。所以,轻者以重者为依据,躁者以静者为主宰。明白了这个道理,则执道御时,以静重为主。
2)从治国、修身的角度
河上公:人君不重则不尊,治身不重则失神……人君不静则失威,治身不静则身危。
成玄英:譬重为树根,轻为花叶。轻者凋落,重者长存。此戒行人勿得轻躁。故《书》云:君子不重则不威。静则无为,躁则有欲。有欲生死,无为长存。静能制动,故为君也。
蒋锡昌:“重”谓寡欲自重,“轻”谓纵欲自轻,二者皆以治身言。“静”谓清静无为,“躁”谓急功好事,二者皆以治国言。
人君如果不稳重,则不会受到尊重,不沉静则失去威严;治身如果不稳重,就去失去神智,不沉静则易遭遇危险。君子修身行道,避免因有欲而躁动,宜安静而无为,以静制动,如此可以长存。诸葛亮的《诫子书》云:“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淫漫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所言修身养德为学之道即是对“重为轻根,静为躁君”的落实与阐发。蒋锡昌以第一句言治身,以寡欲自重为根本,与下文“轻则失本”相应;第二句言治国,以清静无为为君,与下文“躁则失君”相应。
3)从持身行事的角度
明太祖:持身之道如是。凡君子举事,必先以身为重,然后度所行之事,可全身立名者,言乃施之。所以下“重静轻躁”四字,乃云不欲胡为轻发,亦不许犹豫也。
憨山:此诫君人者当知轻重动静,欲其保身重命之意也。……世人不知轻重,故忘身徇物,戕生于名利之间;不达动静,故伤性失真,驰情于嗜欲之境。
卢育三:此为立身处事而言,强调慎重安静,不轻举妄动。
与前面所列举的从治国、修身角度进行解读的不同在于,此种解读更注重于保身。此解从持身行事的角度而言,是指每做一件事情前,要先考虑和度量能否保身全命,然后再去施行,不可胡为轻发、轻举妄动,行事的前提是要保身重命,不逞匹夫之勇。“重”指身体,“轻”指身外之物。“静”指性命,“躁”指嗜欲之情。世上的人往往为了追求外在的功名利禄而戕害自己的身体,不达动静之宜,妄动、强动伤害了天性之真,沉溺于嗜欲之境。不仅道家提倡重身保命,儒家也反对轻掷身家性命,《礼记·儒行》云:“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爱其死,养其身。即是强调慎重安静,不轻举妄动。
4)从军事的角度
吴澄:根,本也。躁,动也。君,主也。轻以重为本,动以静为主也。君子吉行乘乘车,师行乘兵车,皆轻车也。轻车后有辎车,载寝处服食所用之物,谓之重车。虽乘轻车而终日不与重车相离,故吉行日止五十里,师行日三十里,不敢以轻车疾行径往而不顾在后之辎重也。此言轻之本乎重也。
唐玄宗:辎,车也;重者,所载之物也。轻躁者贵重静,亦犹行者之守辎重。故失辎重则遭冻馁,好轻躁则生祸乱。
这个角度,是就“辎重”一词的展开。《左传·宣公十二年》:“疏蔽前后谓之辎,载物必重谓之重。”“辎重”指行军时携带的器械、粮草、营帐、服装、材料等。在行军时,将士乘坐的轻车在前,拉着粮草辎重的辎车在后,辎车也称重车。轻车不能跑得太快,要不脱离并保护重车,免得被敌军劫了重车,断了粮草,若失去重车,则大军挨饿受冻,军心动摇,必生祸乱。所以,轻躁者应以重静为贵。
5)从修道炼丹的角度
黄元吉:修炼之道,不外神气二者,调之养之,返乎元始之天而已。……一到后天,气之重者而轻扬,神之静者而躁动……学者欲得长生,须知气必归根……稳重自持……。
先天之气厚重常安,后天之气浮动轻扬;先天之神安静虚灵,后天之神浮躁妄动。修道炼丹的工夫,就是逆向修炼,君子有倒施之工,由躁返静,使神气自后天返归于先天,神返元性,气返元命。
6)从君主掌握权柄的角度
韩非《喻老篇》:“制在己曰重,不离其位曰静;重则能使轻,静则能使躁;故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故曰:‘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也。邦者,人君之辎重也;主父生传其邦,此离其辎重者也。故虽有代、云中之乐,超然;已无赵矣。”主父万乘之主,而以身轻于天下;无势之谓‘轻’,离位之谓‘躁’,是以生幽而死;故曰‘轻则失臣,躁则失君。’主父之谓也。”
从韩非子对这段文字的解读中,可见其对于《老子》思想所进行的法家式转化。“制在己曰重”,是说人君要紧握权柄,掌握主动权,以威严之势控制天下邦国,“不离其位曰静”,邦国权位是人君的辎重,大权不能旁落,否则,轻则失臣,躁则失君。韩非举了赵武灵王的例子。赵武灵王因“胡服骑射”而使赵国崛起,不但打败了经常侵扰赵国的中山国,而且夺取林胡、楼烦之地,向北方开辟了上千里的疆域,并设置云中、雁门、代郡行政区,并修筑了“赵长城”,管辖范围达到现在的河套地区。“胡服骑射”在当时一片“攘夷”的声浪中,冲破守旧势力的阻挠,坚决向夷狄学习,锐意改革,增强了国力,同时推进了民族融合。梁启超认为赵武灵王是自商、周以来四千余年中的第一伟人,他与秦始皇、汉武帝以及南北朝的宋武帝(刘裕)一样,是中国历史上四位取得对北方游牧民族战争胜利的人之一。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伟人,却在正当壮年、势如中天的时候,主动退位,将君位传给了年幼的儿子而自称“主父”,后来,两个儿子争权,失位的赵武灵王无力控制局面,最终被饿死在沙丘宫。韩非子对此大为惋惜,认为君主“无势”、“离位”是危险的,赵武灵王就是教训。
竹简本没有本章。篇首这两句话,通行本和帛书本没有重要区别,傅奕本“静”作“靖”。
“圣人”还是“君子”?
奚侗:“君子”谓卿大夫士也,说见《礼记·乡饮酒义》注,对下“万乘之主”言。
蒋锡昌:“圣人”乃理想之主,应深居简出,以“无为”化民,不当终日行道,常在军中理辎重之事。谊作“君子”为是。
陈鼓应据《韩非子》和帛书本将王弼本中的“圣人”改为了“君子”。
韩非《喻老篇》、傅奕本、帛书本“圣人”二字作“君子”,想尔注本亦作“君子”。高明说,其他十几种古本均作“君子”。刘笑敢认为,当以“君子”为古本旧貌。
刘笑敢统计分析“圣人”一词在通行本和帛书本中的差异后认为,后来的编者喜欢改换或增加“圣人”。在《老子》中,“圣人”的概念显然比“人”更重要,比“君子”使用次数更多,因而改换或增加“圣人”一词就有了“思想聚焦”的意义。
“辎重”是指什么?
1)“辎重”即“重”和“静”
河上公:辎,静也。圣人终日行道,不离其静与重也。
刘骥:君子之处己,贵乎重、静,戒乎轻、躁。
蒋锡昌:顾本成疏:“言君子达人,终日行化;同尘处世而不离重静。”
“重”和“静”是“根”和“君”,是事物的基础和统领,圣人、君子行道达人,与世俯仰,时刻不离重静,则没有偏失。
2)载物之车
卢育三:辎重,古之有帷盖的载重车。《左传·宣公十二年》:“楚重至于邲。”杜预注:“重,辎重也。”孔颖达疏:“辎重,载物之车也。《说文》云:辎,一名軿,前后蔽也。蔽前后以载物,谓之辎车。载物必重,谓之重车。”《汉书·韩安国传》颜师古注:“辎,衣车也。重,谓载重物车也。故行者之资,总曰辎重。”不离辎重,喻圣人寸步不离根本。
高亨:洪颐曰“《文选·东京赋》‘终日不离其辎重’,李注:‘张揖曰:辎重,有衣之车也。’”
前述唐玄宗、吴澄亦类此说。
“辎车”代表资粮和根本,圣人、君子不失资粮,不离根本。
3)浩然之气
黄元吉:君子有逆修之法,无非水复生金,轻返于重,以复乎天元一气,是以终日行之而不离乎辎重……厚重不迁,养成浩气,充塞乾坤而已矣。
君子修道炼丹,养成浩然之气,厚重不迁,至大至刚,充塞天地,自后天返归于先天。
4)身
明太祖:终日行者,行道心也;不离辎重者,以此辎重比身也。其道理者,人心也。心乃神魂所栖之处。若神魂而妄虑妄为,使不守其心,而纵其所欲,是为离辎重也。譬如帅师远行而入敌境,岂有弃其军粮而先行焉?先行则失粮,所以君子持身若是。
以一颗道心终日行道,神魂居于心中,而心在一身之中,如果神魂妄虑,守不住道心,导致纵欲妄为,就是离开了辎重。为了把明太祖所言身心魂的关系说清楚,可以将明太祖的解释,类比柏拉图《理想国》第四卷关于灵魂三分的比喻,人的身体内有理性、意气和欲望三部分,“理性”可看作是明太祖所言的“道心”,意气乃“身”,“欲望”是轻浮的神魂。在《理想国》第九卷里,欲望被比作是灵魂中的怪兽,意气是狮子,理性是农夫。真正的正义应该由理性部分控制整个灵魂,就像农夫调教怪兽,而狮子是人的盟友。也就是要理性和意气携手控制住欲望,就是身心合一,控制妄虑,不做妄行,此谓“不离辎重”。如果被欲望占了上风,神魂诱惑身体纵欲妄为,不能守其道心,身心分离,就是脱离辎重。脱离辎重就像是放弃了军粮而帅领大军进入敌境,是极其危险,君子持身守道要时刻“不离辎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4)邦国
韩非:邦者,人君之辎重也。
韩非子所言“不离辎重”,是指人君不能失去对邦国的控制,不能失去权势。
5)“辎重”为“轻重”
日本有木元吉本亦作“轻”。
源东庵曰:“‘轻’,作‘辎’者误。此言有道者,千变万行,终日顺应,而在轻重之中而不偏也。有轻重者,常也;乃如天地之守位,而万物方生生;去离轻重,则不能周行而之死地也。”
上述注家解为“轻重”的理由是,本章上下文以“重”“静”“轻”“躁”对文,“轻”与“辎”形相近。源东庵的意思是,有道者在轻重之中行而不偏,天为轻,地为重,人行天地之间,与万物生生不息,离开天地,则不能周行。
李荣《道德真经注》:大小俱轻,不能为于根本;上下皆躁未可为于君主。是以一轻一重者,以重为根;一躁一静者,以静为主。故无为重静者,君之德也,有为轻躁者,臣之事也,上下各司其业,为君必须重静也。
李荣的解读亦是解为轻重,但与源东庵之解却大异其趣。李荣的意思是上和下、君和臣各有其职分。君德是无为而重静,臣事是有为而轻躁。君重臣轻,君静臣动,如同《庄子·天道篇》中所言:“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何谓“荣观”?
1)繁华的宫观
河上公:荣观,谓宫阙。
严灵峰:言虽有繁华之宫观,能退居静处,超然物外;不以经心而为所动也。
2)华丽的生活
陈鼓应:荣观,指华丽的生活。“荣”,豪华、高大。“观”,台观、楼观。
3)荣华之境、纷华之观
明太祖:且吾有微宝,赉持行途间。或曰:“他处有美玩者,欲与吾同往观之。”此所谓荣观。君子但知守己之微宝耳,持心以静,不欲他美者,故燕处超然也。
吴澄:虽有荣华之境,可以游观。
蒋锡昌:此言道中踢有荣华之境,可供游观,然彼仍安随辎重之旁,而不为所动也。
焦竑:荣观,纷华之观也。《公羊传》曰:“常事曰‘视’,非常曰‘观’。
4)视为荣耀、荣华瞻观
黄元吉:纵有声色之美,货利之贵,是为众人所荣观,不为君子所介意……臣即气也……君即神也……人身难得,中土难生……富贵之场即是干戈之地,人奈何只见其小,而不从其大耶?
《想尔注》:天子王公也,虽有荣观,为人所尊,务当重清静,奉行道诫也。
5)“環館”,旅行必经之处,极躁之地
刘笑敢:帛书本作“虽有環館,燕处则昭若”。“環館”,帛书甲乙本原作“環官”,整理者云:通行本作“荣观”,范应元注“觀,一作館”。《说文》:“馆,客舍。”《周礼·遗人》:“五十里有市,市有侯馆”注“楼可以观者也”。《仓颉篇》:“闤,市门也。”疑“環官”读为“闤館”,闤与館乃旅行必经之处,极躁之地(国家文献,15,注44)。
高明:“榮觀”又作“榮館”,帛书作“環官”。此三者用字虽不同,词义完全一致,同指一种事物。
6)“荣观”即“营观”:军营的墙垣、营建的楼台亭榭
马叙伦:“荣观”是“营卫”之借,此承上行言。
高亨:“营”、“荣”通用,“营”者周垣也;“观”当读“垣”;谓“荣观”即“营垣”。《说文》曰:“垣,墙也。”所居之处绕以营垣,与行乘辎重有衣之车以自卫。“虽”当为“唯”……“超然”者高脱无累之义。言唯有营垣乃能安居无所危惧也。”
高亨之意,行旅之师,唯有在营垣的围绕和辎重之车的保卫下,才能够安居而无所畏惧。“营观”成为“燕处超然”的前提条件,可与“重为轻根”相呼应。
高明:“营”、“环”二字音同通用。如《韩非子·五蠹篇》“自环者谓之私”,《说文》引作“自营为私”,即其证。“营”在此为动词,有营筑、营建之义。……“营观”与“燕处”互成对语,系指两种不同规格的居处。……“观”为楼台亭榭之总称,“营观”则谓营建之楼台亭榭。……经文犹谓:“虽有营建之楼台亭榭以供享用,彼乃超然物外,乐于燕居,安闲静处,仍承前文“君子终日行不离其辎重”之旨。
同样解为“营观”,高明与高亨却大不相同,高明认为,虽然有营建的楼观,君子仍然乐于安重处静,超然物外。
燕处超然
徐梵澄:“燕”“宴”通假,安也。
陆德明《音义》引简文云:谓静思之所宴居也。
《礼记经解》:“燕处,则听雅、颂之音。”又:“仲尼燕居”,郑玄注:“退朝而处曰燕居。”
林希逸:燕,安也。处,居也。
陈鼓应:安居泰然。
卢育三:燕,安闲、清静的意思。
高明:(帛书)甲、乙本“昭若”当从今本作“超然”,“昭”、“超”二字同音,“若”、“然”二字义同。
河上公:荣观谓宫阙。燕处,后妃所居也。超然,远避而不处也。
“燕处”基本解释为“闲处”、“安处”,或为“退朝而处;闲居”。“燕处超然”是指安闲处之,清静超脱,泰然自若。河上公所言“后妃所居”,亦是指闲处安乐之所,圣人虽然有繁华的宫阙,有后妃的居所,但他远避而不居处于此,说明圣人能处于静处,超然物外,心不为外物所动。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
何谓“以身轻天下”?
1)轻用自己的生命以争天下、治天下
陈鼓应:任天下而轻用自己的生命。
严灵峰:言大国万乘之君,为何轻失其身;以有事争取天下也。言轻则不能静定,躁则易于妄动;皆失道之根本也。
陈先生此句的译文是“为什么身为大国的君主,还轻率躁动以治天下呢”。与严灵峰先生的解释相近,是指大国君主本应无为而治,为何有的君主轻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去妄行有为之政呢?轻躁妄动,这都是失道的根本。
2)自身的行为轻躁而失国、丧师
河上公:王者至尊,而以身行轻躁乎?疾时王者奢恣轻淫也。
唐玄宗:奈何者,伤叹之辞也。天下者,大宝之位也。言人君奈何以身纵欲,轻用其身,令亡其位也。
吴澄:以身轻天下,谓以其身轻动于天下之上也。
严遵《老子指归》:言君好轻躁,如树之根本而摇动。根摇动,则枝木枯而槁矣。人主不静,则百姓摇荡,宗庙倾危,则失其国君之位也。(唐强思齐《道德真经玄德纂疏》引)
徐梵澄:戒轻戒躁,诚可垂为法戒,与前文驰骋田猎之旨相合。观于往史,以轻躁而失国、丧师,以致陨身者多矣。如子哙之与人燕也,王孙满之观秦师而知其必败也,鲁昭公之三易衰如故衰。而君子知其不能终也,此等事或皆为《老子》所及知者。至若后世如梁武帝舍身之类,诚皆“万乘之主而以身轻于天下”已。
君主是国之根本,人主不静,折腾、妄作,则百姓摇动不安,宗庙倾危。历史上的例子不胜枚举,如徐先生所言战国时期的燕王子哙沽名钓誉,效仿尧舜禅让,让国君之位给子之,导致燕国大乱,被齐国趁虚而入,遭遇灭国之灾。殽之战前夕,王孙满看到秦国的军队轻躁傲慢,就预言了秦兵必败。鲁昭公在将要即位尚在居丧期间没有哀痛反而有喜色,安葬鲁襄公后,鲁昭公三次更换丧服。当时,鲁贵族们都认为鲁昭公不能善终。这些例子都证明了身为万乘之主而因轻躁失国、丧师的规律,是为人君者必须借鉴的教训,戒轻戒躁,诚可垂为法戒。
3)不保重自己的身体,轻身即是轻天下
苏辙:人主以身任天下,而轻其身,则不足以任天下矣。
高明:《老子》以怀疑之词疾时王“以身轻于天下”?“以身轻于天下”,“于”犹“为”也,说见《经传释词》卷一。即轻以身为天下。则同第十三章,“贵以身为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之反义……即以身为天下最轻最贱。万乘之王以身为天下最轻最贱,则纵欲自残,身不能治。身者人之本也,伤身失本,身且不保,焉能寄重托民。万乘之王纵欲自轻,争功好事,必亲罹势危,丧国亡身。
李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君,岂宜妄动。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是指身份尊贵的人,身负天下重任,时刻要保重自身的安全,不置身于危险之地,如《孟子·尽心》所言“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万乘之君更应重视自身的安危,以静重为根本,重视自身就是以天下为重。一个轻视自身生命的人,是不足以托付天下给他的。
最后三句,是对前文所述的总结,用反问的句式,加强语气。联系上下文,意思应为:为何身为万乘之尊的君主而放弃静重,以轻躁为行,因自身的轻躁妄动而轻用天下?没有做到以无为静重为贵的为君之道,如此必失掉为政的根本,也必将失掉君位。
刘笑敢:1、“奈何”,傅奕本作“如之何”,帛书本作“若何”,意同。郑良树曰:“此种参差,最足以证明本书古本尚未定型之现象。”说《老子》古本没有定型是流行之论。然而何为定型?何为定本?尚有讨论的余地。
2、“主”,帛书甲乙本均作“王”。以作“王”为是。高明说,古文字“王”与“主”形近易讹,《老子》也常称诸侯为“王”或“侯王”。
3、“轻则失本,躁则失君”,王弼本、傅奕本、帛书甲乙本同此,惟河上本……以“君”、“臣”为对代替“本”、“君”之对。此乃误改。……《老子》单讲“君”时,是“本”和“宗”的同义词,大意也是根本之义。本章“轻则失本”之“本”与首句“重为轻根”之“根”相呼应。当以“本”为是。
輕則失本,躁則失君。
四家御注的解释(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唐玄宗:君轻易则人离散,故失臣;臣躁求则主不齿,故失君。
宋徽宗:不重则不威,故失臣;不倡而和则犯分,故失君。
明太祖:昔周穆王乘八骏而游是也,岂不万乘之主以身轻天下?纣乃斫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何止乎躁?其不仁甚也。故所以失君,不但天下失君,其纣亡其身矣。
清世祖:以身轻天下者,谓以身劳天下之细故也。轻则自失其本矣,躁则失所主矣。
唐玄宗和宋徽宗是就君臣之间的关系而言,君轻躁不稳重,就失去臣的依附;臣躁求不守分位,就会失去君的信任。明太祖和清世祖是就君王与天下的关系而言,明太祖说,君王不施仁爱于天下,耽于游乐或嗜杀贤人,天下就会抛弃这样的君王。清世祖说,君王操劳于天下诸多细致琐碎的事务,轻易有为就会失去为政的根本,急躁行事则会失去治国的主干。
文本疏通完毕,下面来看一下河上公的标题:
高亨:河上公题曰“圣德”。
徐梵澄:通行本此作“重德章”第二十六。
刘笑敢:河上本题为“重德”,差强人意。
《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此章标题为“重德”。通读河上公注,“重德”一词非为“重视德行”之意,而应是“以重为德”或“重之为德”。通篇围绕“人君不重则不尊,治身不重则失神……人君不静则失威,治身不静则身危”进行正、反两面的阐发,以“重”与“轻”相对,“静”与“躁”相对,强调王者当以重、静为德,大概由于字数限制,此标题仅强调了重德,没能够体现静德。如刘笑敢所评,“差强人意”。
成玄英对本章的篇章排序及结构分析大体意思如下:本章是延续前章“人法地”的说法,学道当以静为先,所以本章推究和衡量静与躁的胜劣。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开宗明义,正面说明轻躁之劣及重静之胜。第二部分,承续前面的观点,正面论述重静之人,虽终日行道化人而心不离重静,超然物外,处染不染。第三部分,从反面论述,轻躁者终将亡国丧身。
根据对前面二十多章的结构分析,《老子》行文结构多为三段式结构(亦有四至六段者):第一部分先开宗明义、亮明观点,第二部分承接上文进行阐述,第三部分做结语。基本是起、承、合的路子。有时分为四段及以上,则大体为起、承、转、合的结构模式。
“三家评述:
”陈鼓应
老子有感于当时的统治者奢恣轻淫,纵欲自残,所以感叹地说:“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这是很沉痛的话。一国的统治者,当能静重,而不轻浮躁动。
陈先生在注释中解释“以身轻天下”为:“任天下而轻用自己的生命”。似乎是在劝诫应贵身养命,以生命为重,“奈何任天下而轻用自己的生命呢?”重点在于对自身生命的重视。然而,陈先生在译文及引述中,讲“以身轻天下”是指大国的君主轻率躁动以治天下,有为妄作,不能无为静重,其重点在于痛陈这种行为对天下百姓的搅扰和残害。前后解释的重点不一致。
张松如
大体论述如下:
1、老子在这一章中,举出了重与轻、静与躁(动)两对矛盾。他认为,轻与重对立,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躁(动)与静对立,静是矛盾的主要方面。
2、任继愈《老子新译》说:“动与静的矛盾,应当把动看做是绝对的,起决定作用的,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老子虽然也接触到动静的关系,但他把矛盾的主要方面弄颠倒了,也就是把事物的性质弄颠倒了。因此,他把静看做起主要作用的方面。所以老子的辩证法是消极的,是不彻底的,有形而上学的因素。这种宇宙观和他所代表的没落阶级的立场完全相适应。”
3、张松如认为这批评基本正确。但说到动静的关系,他引用《矛盾论》提出理应认为:“这种情形不是固定的,矛盾的主要和非主要方面互相转化着,事物的性质也就随着变化。”张松如认为,如果不论什么情况,不看时间、地点、条件,总是把动看做矛盾的主要方面,把静看做矛盾的次要方面,这也就不免沾染某种形而上学的因素。
4、钱钟书在其《老子王弼注》一书中阐发:“此章盖言轻与重,躁与静孰先;先乃优先之先,非先前之先;较量作用,非溯列程序。”
5、焦竑《老子翼》引吕吉甫注云:“轻者先感,重者后应,应者感之所自生,则重为轻之根矣。静者役物,躁者役于物,躁常为静所役,则静为躁之君矣。”在老子当时及其以后,这种看法很普遍。
6、王夫之《老子衍》:“有根则有茎,有君则有臣。虽然,无宁守其本乎!一息之顷,众动相乘,而不能不有所止。道不滞于所止,而因所止以观,则道之游于虚,而常无闲者见矣。惟不须臾忍,而轻以往,则应在一而违在万,恩在一隅而怨在三隅,倒授天下以柄,而反制其身。……天下之大,荡之俄顷,而况吾身之内仅有之和乎?”
综观张松如的述以上各家的观点,简单梳理脉络如下:老子提出在动与静的矛盾对立关系中,静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任继愈提出,动才是绝对的,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张松如认为矛盾的主要方面是随着条件相互转化的。钱钟书提出,此章只是讨论动和静,哪种行为应优先使用。吕吉甫从现象界中总结出“重是轻的根本,静是躁的主宰”的看法,是自老子以来的普遍看法。王夫之论述的大体脉络是,树木有根有茎,人世有君有臣,重点是要守其根本。才有一丝微弱的变化,就有众多的行动与之相乘,所以,不能不有所止。道是运行不息、无所凝滞的,但必须有静观之止,如果不能有须臾的忍耐,不能静观大势,没有看清大局就轻躁行动,就会应之在一而违之在万,结果倒授天下以柄,反过来被人所制。天下虽大,倾覆只在瞬间,况且我区区一身之中的一点平和之气呢?
妄评一下几位前辈大家的观点,张松如先生将“静为躁君”解为“躁(与)静的对立,静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这样的表述方式,突出了“矛盾”一词,接下来就只能围绕着“谁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展开论述。任继愈先生提出“动”才是绝对的,是主要矛盾,这是脱离《老子》本章的语境而立论,本章并不是讨论“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道,而是在讨论人、君子的治国、修身的态度及行为方法,静和躁,哪种行为更为安全合理的问题,相较于轻率、急躁而言,稳重、冷静显然是一种良好素质。顺着任继愈先生的论述,张松如先生进而提出矛盾的主要方面是互相转化的,在不同的条件下,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会互相转化。这个说法有道理,但回到本章的语境,轻和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是可以采取的行为方式。王夫之的论述很精彩,根基不可动摇,要守住根本,重静以观天下,轻举妄动是为君者之大忌,而对于个体的人来说,守住一身之中的平和之气,亦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刘笑敢
一、何谓“定型”?何时“定型”?
1、郑良树从本章“奈何万乘之主”一句,各版本文字的参差不同,提出“此参差,最足以证明本书古本尚未定型之现象。”刘笑敢由此提出有关《老子》定型的问题。
2、先说何谓定型。刘笑敢说直到近年,仍为断有人编订最新的《老子》“校定本”,是否意味着《老子》至今未定型?
3、王弼本、河上公本虽然普遍流传,但是众多不明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亦不能看作定型。
4、如果以基本概念、基本思想、基本结构的确立为定型,而忽略个别段落、个别字句的不同,那么,至少帛书本可以代表《老子》已经定型。
5、如果我们相信《老子》有一个最初的版本,那么那个最初的版本就是作者自己的“定型”。尽管有很多错定、假借字,不讲究工整对仗,思想系统不够严密,我们仍须承认,那就是作者的“定本”。
6、作者的“定本”一旦流行起来,它就永无定型之日了。
7、“定型”和“定本”,如果说在流传中有不同版本流传就是没有定型,那么古代流行的著作多数都没有定型。作者写出来的版本即是“定本”,只是今人在众多版本中找不到一个最完整、最可靠的定本,则是事实。
刘先生的基本观点是,《老子》一书,至今没有定型。作者最初写就的版本无论有多少我们所认为的不足与缺陷,我们都须承认那就是作者的“定本”。从刘先生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他是坚持《老子》一书是有作者当初写就的“定本”的。
版本对照
憨山将重引申为身体,轻引申为身外之物,也就是功名富贵。静是性命,躁是嗜欲之轻。因为人必先有身,然后才有外物的概念,因此重为轻之根。而性为身体的根本,固至静者。驰骋狂躁,甘心物欲的人,一定是由性而发的,所以说静为躁之君。
吴澄将车细分,辎车是相对轻车而言(君子吉行乘乘车,师行乘兵车,皆轻车也。)。重车是载寝具,衣服等日用品的。君子虽然乘轻车前行,但不敢以轻车急行,而不顾后面的辎重。憨山对于辎重只取兵车所载粮食之意,因为有了粮草做保证,当军队深入敌国的时候不会因为掳掠而鼓噪而致于兵败。圣人游行生死畏途,以保身心性命为重。
对于万乘之主,憨山赋予了他一个时间的概念,认为是后来的人主,沈暝(ming2)荒淫于声色货利之间,戕(qiang1)生伤性而不悟。以身为轻。吴澄则将轻于动合言,万乘之主,不是应该静重吗?为何这里说轻?吴澄说周王之乘八骏(“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李商隐《瑶池》),汉帝之为微行(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河水四》:“汉武帝尝微行此亭,见馈亭长妻。”),是以身轻天下者。
憨山说,物重则损生,所以说轻则失根。欲极则伤性,所以说躁则失君。吴澄说有轻无重,则失其根轻之根;有动无静,则失其躁之君。
总结:憨山从人的物欲入手,说明控制物欲的重要性。但对欲望却不是持全然否定的态度,比如三军不致于因为掳掠而鼓噪失败,是因为后面有充足的粮草做保证。但他强调对欲望的度的把握。对于以身为轻,他是以以物为重相对待提出的。更进一步,将君解释为性,物欲过强则会伤性,故而躁则失君。
吴澄则认为轻之本乎重,轻只是身轻动天下,在吴澄处,轻不再是憨山的身外之物,而是与动相关联,是出行之便捷,出行之简略。
刘殿爵将“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和上一句联系在一起,诠释为君子只有在高墙之内,有了望塔护卫,才会觉得安全,不再担心。由此可见,他依旧是从惜身护生的角度去翻译的。而且,以身为轻的后果是什么?就是失根,失去lord。
Lepesantestlaracineduléger;重是轻之根本;
Laquiétudeestma?tressedel’agitation.静为躁之主宰。
Aussileprincevoyage-t-iltoutlejour所以君主竟日巡行
sansquittersonpesantfourgon.却不离他的重车。
Devantlesspectacleslesplusmagnifiques面对最华美的场景
ilrestecalmeetdétaché.他依旧沉静超然。
Commentlema?trededixmillechars作为万乘之主,他怎能
pourrait-t-ilsepermettredenégligerl’empire?让自己忽视对帝国的治理呢?
QuiseconduitaveclégèretéperdralaRacinedesonautorité;谁行事轻率,谁就将失去其权力之“根本”;
Quis’agite谁躁动
perdralama?trisedesoi.谁就将失去自制力。
Lelourdestlaracineduléger;lereposestlema?tredel’agitation.重是轻之根本;静为躁之主宰。
Tellenoble:ilvoyageunejournéeentièresanss’éloignerdesa(lourde)voituredebageges.Quoiqu’ilyaituncampmilitaireetdestoursd’observation(autourdelui),ilrestelui-mêmetranquilleetau-dessusdeschoses.Commentunma?trededixmillecharsde伍德灯检查白癜风白殿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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