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爱情多么令人愉快,它还是更多地依靠展示它的方式而非它本身来愉悦人。 不够机智但却直截了当的精神,毕竟比富于机智却拐弯抹角的精神要少烦人一些。 猜忌是所有恶中最大的,它对引起猜忌的人们给予的怜悯最少。 在谈过表面的德性之虚假以后,接着谈谈对死亡的蔑视之虚假是有道理的,我这里的意思是指那种异教徒自夸可以借此调动他们自身的力量,而无须希望一个更好的来世的对死亡的蔑视。事实上,在坚定地忍受死亡和蔑视死亡之间存在着差别,前者罕见但却确有其事,而后者我认为是不真实的。然而,人们还是写出了种种所有能最好地说服人相信死亡并非一种恶的文字,那些最软弱的人和英雄们也给出了成千上万有名的范例来巩固这种意见。可是我怀疑具有好的感知的人们会相信它,人们为说服自己和他人付出的辛苦就足以说明这种说服是不容易的。人们可以在生活中有各种厌恶的对象,但他们绝无理由蔑视死亡,甚至那些自愿赴死的人也不能因为如此小的缘由而这样考虑它,当死亡按照非他们选择的另一条路降临于他们时,他们像其他人一样感到震惊和否定它。人们注意到的无数勇士勇气上的不等,来自死亡不同地显示于他们的想像力,在一个时候比另一个时候表现得更为鲜明迫近。因此,在蔑视了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以后,他们终于还是害怕起他们所知道的东西。如果我们不愿相信死亡是最大的恶,就应当避免直面死亡及它的所有情形。最明智和最勇敢的人们是那些用最正派的名义来阻止自己考虑它的人,但所有知道它的人却看见它就像被发现的那样是一大恐怖。死亡的必然性造就了哲学家们的全部坚定性。他们认为在我们知道不能阻止自己的逝去,不能无限延长自己的生命时,就应当优雅地逝去。他们并没有为永存他们的名声和挽救那不能担保的毁灭做什么事情。为了做出一副从容镇定的表情赴死,让我们满足于不向自己谈论我们所想的一切吧,让我们更多地寄希望于我们的气质而非那些软弱的推理吧,那些推理使我们误以为我们能够冷漠地接近死亡。坚定地迎接死亡的光荣;使人们感到懊悔的希望;获得一种好名声的欲求;摆脱生活的悲惨和不再依赖莫测的命运的确信--这些都是我们医治恐死症不应拒绝的药物。但我们也不要以为这些药物都是灵验的。它们为保护我们只是起了一排简单的障碍物常起的作用,在战争中,这各障碍物是用来保护那些必须抵近敌方火力网的人们的,当我们离它还远时,我们想像这可能是个好的掩护;但当我们接近它时,我们发现这只是一个软弱的援助。以为我们在近处感觉到的死亡就像我们从远处判断它时一样;以为我们那其实只是软弱的情感,是一种有力的足以使我们在最严峻的考验下也不瘫倒的刚毅,都只是自我奉承。考虑自爱能帮助我们把那些必然要消灭它的东西看得无足轻重,这也是对自爱效用的一种错误认识;至于那我们以为能从中找到力量源泉的理性,它在这场相遇中却是太软弱了,并不能如我们所愿的那样说服我们。相反,正是它,正是最常背叛我们的理性,它不但不能激起我们对死亡的蔑视,反向我们揭示死亡所有的可怕和恐怖。理性为我们所能做的全部只不过是劝告我们把我们的视线转移到其他的目标上。加图和布鲁图斯选择的是千古留名。不久之前,一个仆从满足于在他将被处于车轮刑的断头台上跳舞。这样,虽然动机各不相同,产生的结果却一样。所以,真的,尽管伟人们和普通人之间存在某种不相称,我们还是千百次地看到两种人都以同样的表情接受死亡。然而,在他们之间还是有某种差别:在伟人们对死亡所表示的蔑视中,是一种对光荣的热爱使他们看不见死亡;而在普通人那里,阻止他们认识他们的巨大不幸和使他们自由地考虑其他事情的,只是一种智力的欠缺。 未发表的箴言
上帝在人类中安排了一些不同的人才,就像他在自然中种植了一些不同的树,因而每种人才,同样,每种树,就都有自己特殊的性质和效果。因此世界上最好的梨树也不能长出最普通的苹果来;最卓越的人才也不能产生最普通的人才所产生的同样的效果。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想要造一些格言警句而自身却没有它的种,就像尽管人们并没有埋下郁金香的鳞茎却想要花坛里长出郁金香花来一样,都是荒唐可笑的。 虚荣的种类不计其数。 世界上充满了讥笑拨火棍的铲子。(参见条。又,法国有谚云:“铲子讥笑拨火棍。”) 那些非常赏识他们的高贵的人们,却不怎么赏识那从这高贵中产生的东西。 上帝为惩罚犯有原罪的人类,允许人造一个自爱的上帝,使他在生活的所有行动中都备受折磨。 利益是自爱的灵魂,因此,正像被夺去灵魂的身体没有视力、没有听觉、没有认识、没有情感、没有动作一样,自爱若是同它的利益分离(如果也可以这样说的话),它也就不再能够看见、听见、闻见和动弹了。因此就会有同一个人,他为自己的利益能走遍天涯海角,对别人的利益却会突然中风瘫痪;因此也就会有在谈论我们自己的事务时,在听众那里引起的昏昏欲睡和死气沉沉,但当我们的叙述涉及到与他们有关的事情时,他们又迅速地苏醒过来。因此,一个人会根据他自己的利益离开或者接近他的程度而失去或恢复知觉。 我们有如死者一样害怕一切,我们又不像不死者那样欲望一切。 仿佛是魔鬼,完全故意地在一些德性的边界上放置了懒惰。 我们非常容易相信其他人有某些缺陷,因为我们拥有一种相信我们所欲望的事情的本领。 医治恐失症的药物就是确信我们所害怕的那个东西(死亡),因为它引起生命的终结,或者爱情的终结;这是一个残忍的医治,但比起怀疑和恐失症来却要甜蜜。 希望和恐惧不可分离,没有希望就没有恐惧,没有恐惧亦没有希望。 不应当为别人向你隐瞒了真相而生气,既然我们也如此经常地自己向自己隐瞒实情。 我们常常不能正确评价那些证明德性之虚伪的格言,因为我们太容易相信它们在我们自己那里是真实的。 我们对君主的忠诚是一种间接的自爱。 幸福后面是灾祸,灾祸后面是幸福。 哲学家们只是根据我们对待财富的恶劣方式来谴责财富,看我们在获得财富和使用财富上有无罪恶;他们认为财富并不像木柴延续火焰一样养育和增加罪恶,而是能够被我们用来奉献给所有德性,甚至使它们更令人愉悦和光辉灿烂。 邻人的破产使其朋友和敌人都感到高兴。 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看来是那种从很少的东西即可得到满足的人。那些大人物和有野心者在这一点上看是最悲惨的,因为他们要积聚起无数东西才能使自己幸福。 人类被创造之初跟他现在的情况不同的一个令人信服的证据是:他越是变得有理性,就越是在自身中对他的情感和爱好的怪诞、卑鄙和腐败感到羞愧。 人们反对这些揭露人的内心的箴言的原因是:他们害怕被揭露。 我们所爱的人对我们拥有的权力,几乎总是比我们自己对自己拥有的权力要大。 我们很容易指责别人的缺点,但很少用这种指责来帮助别人改正它们。 人类的处境非常悲惨,在调动他所有的行为来满足他的激情的过程中,他不停地在那些激情的暴政下呻吟:他不能忍受它们的弓虽.暴,又不能承担要解脱它们的桎梏他应采取的行动;他不仅对这些激情,而且对医治它们的药物感到厌恶;即不能适应他的疾病的痛苦,又不能适应使其治愈的工作。 对我们发生的那些好事和坏事,并不是由于它们的重要性而触及到我们,而是因为我们的敏感性触及到我们。 诡计只是一种贫乏的精明。 我们给予某些赞扬不过是为了从中渔利。 激情只是自爱的各种口味。 极端的无聊可用来解除我们的无聊。 我们赞扬和谴责大多数事情,是因为赞扬和谴责它们是一种时髦。 很多人想要成为虔诚的,但没有人想要成为谦卑的。 体力的工作可以宣泄精神的痛苦,这正是穷人幸福的原因。 真正的苦修是那些不为人所知的苦修,其余的苦修则因虚荣变得轻松容易。 谦卑是上帝要我们为他在上面奉献牺牲的祭坛。 使贤人幸福只需很少的东西,却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一个疯狂的人满足:这正是几乎所有人都不幸的原因。 我们为变得幸福而折磨自己,还不及我们为使自己相信我们是幸福的而折磨自己那样厉害。 根除第一个欲望远比满足所有随后的欲望容易。 贤明之于灵魂,犹如健康之于身体。 巨大的田产并不能给身体以健康和给精神以宁静,我们总是太昂贵地购买所有那些并不带来好处的财产。 在有力地欲望一件东西之前,应当考察那拥有它的人的幸福是什么样的。 一个真正的朋友是所有好处中最大的好处,却也是人们打算获得的所有东西中考虑得最少的。 情人们只有在他们的如醉如痴结束时才看到对方的缺点。 明智和爱情并非相得益彰,当爱情增加时,明智则减少了。 有一个猜忌的妻子的丈夫有时倒是愉快的;他老是听到对他所爱的那个人的谈论。 当一个女人具有全部的爱情和德性时,她是需要同情的! 贤人盘算的结果,发现不介入比再克服要好些。 研究人比研究书本更必需。 幸福或不幸通常去往那些已经最多地拥有其中之一的人们那里。 一个真诚正直的女子是一种隐蔽的财富,她的存在带来巨大的好处且毫不自矜。 当我们爱得太厉害的时候,确认别人是否停止了爱我们是不容易的。 人们谴责自己只是为了得到颂扬。 我们在烦忧别人时几乎总是也在烦忧自己。 当我们以沉默为耻时,反而更难进行令人满意的谈话。 没有比相信我们是被人爱着更自然也更自欺的了。 我们较喜欢看见那些受恩于我们而非施恩于我们的人。 隐瞒我们心中拥有的情感比假装我们没有的情感更为困难。 重新恢复的友谊比那些没有断裂过的友谊需要更多的关心照料。 一个无人使他喜爱的人比一个无人喜爱他的人要更为不幸。 女人的地狱是晚年。 删去的箴言 自爱即对自己以及适合于自己的所有东西的爱;它使人们成为他们自己的偶像崇拜者,并且,假如命运给予他们手段,自爱会使他们成为其他人的暴君。自爱绝不在自身之外安放,而只是像蜜蜂停在鲜花上一样停在外部对象上,以从中吸吮于它有益的东西。没有什么东西像它的欲望那样猛烈;没有什么东西像它的计划那样隐蔽;也没有什么东西像它的举止那样机敏。它的灵活令人无法想像,它的变化胜过那些奇异的变形和化身,它的精致即使化学也难以企及。我们测不出它的深渊的端底,也穿不透其重重的黑暗。在那儿,它对最有洞察力的眼睛也是遮蔽的,它不易觉察地做出无数次旋转和显现;在那儿它常常不为自己所看见,在那儿它孕育、培养、发展了许许多多的柔情和憎恨而自己并不知道;它赋予它们如此的奇形怪状,以致当它把它们放到日光下连自己也不认识,或者不敢果断地承认。从这种遮掩它的黑暗中产生出它对自身拥有的可笑的确信,以及它看待它的实质的各种错误、无知、粗疏和愚蠢;由此它相信它的情感已经死灭而这些情感实际上只是在入睡,它想像自己不再有嫉妒在活动其实这嫉妒只是刚刚休息,它以为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实际上只是因为刚刚餍足。但是,这种自己隐藏自己的浓厚的黑暗,并没有阻止它完全地看见在它之外的东西,在这方面它就像我们的眼睛:看见一切却惟独看不见自己。事实上,在它那些较重大的利益和较重要的事务上,它的强烈欲望唤起了它所有的注意,它看见、嗅到、倾听、想像、猜测、洞察、解析一切,以致我们倾向于相信它的每一种激情都有一种自身特有的魔力。没有什么东西比它的束缚更为内在有力的了,甚至在威吓它的极端不幸的景象面前,摆脱桎梏的努力也是枉然。然而,有时它在很短的时间里,不费什么力气就做了它一直未能做到的事情,这些事情本来要几年时间才能完成,据此我们可以相当可靠地推断说:点燃它的欲望的与其说是它的对象的美和价值,不如说是它自己;它的趣味是抬高这些对象的标价和美化它们的脂粉;它追逐的是它自己,当它跟随它所意欲的事物时它是在跟随自己的意欲。它整个是矛盾的;它是专横的又是顺从的,是真诚的又是虚伪的,是仁慈的又是残忍的,是胆怯的又是大胆的;根据气质的多样它有着不同的爱好,这些气质旋转着它,一会儿使它致力于光荣,一会儿使它致力于财富,一会又使它致力于快乐;这种变化随我们的年龄、运气和经验的变化而变化;但是,有几种爱好还是只有一种爱好于它是不同的,因为当有几种爱好时它就散开了,当只有一种它欠缺并且像是乐意的爱好时它又收拢了。它是变化无常的,并且,除了来自外部原因的那些变化外,还有来自它以及它自身基础的无数变化;它因为它的无常、它的轻浮、它的爱恋、它的好奇、它的疲倦和它的厌恶而变化不定;它是任性的,有时我们看见它以极大的热情和难以置信的辛劳致力于取得某些并不对它有利,甚至于它有害的东西,但它追逐它们,因为它想要它们。这是古怪的,常常把它所有的心劲都用在一些最无聊的工作上;在最淡而无味的事情上找到它所有的乐趣,在最被蔑视的东西中保持它所有的骄傲。它存在于生活的所有状态中和所有条件下,到处活动着,靠一切维持活力又什么都不靠,提供给自己一些东西又把它夺去;它甚至渗透到与它斗争的一派人中间,进入他们的计划,并且,令人吃惊的是:它和他们一起自己恨自己,它恳求去损害它,甚至致力于毁灭它;但它毕竟只是关心它的存在,并且,为了它存在甚至想成为它的敌人。所以,如果它有时和最苛刻的严厉结合在一起,如果它大胆地和这种严厉结盟以摧毁自己也就不应奇怪了,因为,当它在一个地方消灭自己的同时,在另一个地方又自己冒头了;当我们想着它放弃了它的乐趣的时候,它只是暂时搁置或者改变了它的乐趣,并且,甚至当它被克服、我们相信它已被挫败的时候,我们又发现它在自己的失败中凯旋而归。这就是自爱的一副图画,它的全部生命只是一种巨大而漫长的骚动;海洋就是它的一副形象化的图景,自爱在大海波涛的不断起落进退中为它的意图和它的永恒运动的涡旋式系列找到了一个忠实可靠的描述。 所有的激情无非是血液炽热和冷凝的各种等级。 在幸运中的节制不过是担心激动会带来耻辱,或者害怕失去我们拥有的东西。 节制就像节食:人们很想吃得更多,但又怕给自己造成恶果。 人人都找得到指责别人的机会,正像我们找得到指责他的机会。 骄傲,在独自玩弄了人间喜剧中的所有人以后,似乎厌倦了它的诡计和不同的变形,转而以一种自然的表情出现,通过自豪来揭示自己,以致可以确切地说,自豪是骄傲的亮相和声明。 造就那些中常才能的性格与造就那些伟大天才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此处的“中常”是原文中的--打手) 达到认清我们应当是不幸的这一点,是一种认识的幸运。 当一个人不能在自身中找到他的安宁时,在其他地方寻找也是枉然。 我们绝非我们现在所以为的那样不幸,也绝非我们曾经希望的那样幸福。 我们常常通过这样一种快意来安慰自己的不幸:我们找到了显现它的办法。 为了能够确定我们将来要做的事情,我们首先要能够预见我们自己的命运。 我们怎么能够担保我们将来想要什么呢,既然我们此刻都不能确切地知道我们现在想要的东西。 爱情之于那爱着的人的灵魂,犹如灵魂之于由它赋予生命的身体。 既然我们在爱或停止爱方面绝不是自由的,情人们就没有权利相互抱怨对方的变心和轻浮。 公正只是一种深深的畏惧,怕人们夺走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由此就产生一种对于所有他人利益的尊敬,和避免损害他们的一丝不苟的实施。这种畏惧使人退回出身或运气给予他的利益的界限之内;若是没有这种畏惧,就要发生对他人的不断的行动。 公正,在那些温和节制的法官那里,不过是对擢升的向往。 我们谴责不义,不是因为我们对它的厌恶,而是因为它给我们造成了损失。 当我们厌倦爱时,我们很容易忍受别人对我们的不忠,以便我们解除自己忠诚的义务。 我们对我们的朋友的走运感到的第一阵欢乐,并非来自我们本性的善良,亦非我们与他们的友谊,而是自爱的一个结果,是自爱使我们高兴地希望幸运将轮到我们,或者希望从他们的好运中获取某种利益。 在我们的好朋友的厄运中,我们总是发现某种并非使我们不快的东西。 我们怎么能要求另一个人保守我们的秘密呢,既然我们自己都没能对他保守秘密? 人们的盲目是他们的骄傲的最危险的结果:骄傲会培育和增长盲目,阻碍我们认识能够缓和我们的不幸、治愈我们的缺陷的药物。 当我们不再希望在别人那儿发现理性时,我们也不再有理性。 当一直满足于自我懒散的懒汉们,突然想表现得勤勉起来的时候,他们催促起别人来比任何人都积极。 我们抱怨那些教我们认识自己的人,就像雅典人中的那个疯子抱怨医生一样,虽然正是医生治愈了他那自以为是富翁的偏见。 那些哲学家们,尤其是塞涅卡,并没有用他们的规则消除罪恶,他们只是努力在造一幢骄傲的房子。(塞涅卡--古罗马三大斯多葛派哲学家之一--打手) 意识不到我们朋友的友谊正在变冷,是我们自己的友谊很淡的一个证据。 最聪明的人是那些对无足轻重的事情无动于衷的人,但他们对他们那些较重要的事务却几乎总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最机敏的疯狂使自己成为机敏的明智。 节食是对健康的热爱,或者是对饱餐的无能为力。 人类中的每一种人才,同每一种树一样,都有它自己完全特殊的性质和果实。 当我们厌烦谈论某些事情时,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忽略它们。 仿佛在拒绝赞扬的谦虚,实际上只是想得到更巧妙的赞扬。 我们只是根据利益谴恶扬善。 人们给予我们的赞扬至少有助于我们执着于德性的实践。 人们给予理智、美丽和勇敢的赞扬增加了它们、完善了它们,使它们做出了较它们原先凭自身所能做的贡献更大的贡献。 奉承者的自爱心适当地阻止了他们成为最奉承我们的人。
人类行为动机的透视者
──《道德箴言录》译者后记 一 拉罗什福科(LaRochefoucauld,-),法国思想家,著名的格言体道德作家,年9月15日生于巴黎一个家世显赫的大贵族家庭。早年热衷于政治,先是反对红衣主教黎塞留,入狱并流放外省;后又卷入反对首相马扎兰及王权的政治密谋和武装斗争,参加投石党之乱并几次负伤。晚年不问政治而出入于各种文艺沙龙,写有《回忆录》()与《道德箴言录》(-)两部作品,后来人们还收集到他的一百五十封信和十九段感想。
十七世纪的法国是一个封建制度逐渐解体,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逐步确立并巩固的时代。拉罗什福科所处的时期在政治上是一个重建法兰西王朝,并向路易十四的绝对君主制过渡的时期。虽然总的说来,在思想上这一时期还是一个沉思的时代,激烈的理论和革命的行动还要等到下一个世纪方能兴盛。然而,这一时期的精神生活领域绝非一片死寂,倒毋宁说中世纪的冰封已开始消溶,人们的思想日趋活跃,文化日趋繁荣。我们看到,在形而上学方面,有笛卡尔的沉思、伽桑狄的诘难以及马勒伯朗士的雄辩;在人生哲学与宗教方面,有帕斯卡尔的沉思;而在道德、风俗方面,则有拉罗什福科及稍后的拉布吕耶尔的省察。这些思考都达到了相当的深度、启迪了几代人的心灵,影响所及,直到现代。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拉罗什福科开始了他的活动。他的活动明显地呈现为两个时期,早年,他可以说是一个政治型,甚至是一个流血的政治型人物,他或策划于密室,或鏖战于街垒;他入伍、从政、恋爱、树敌,此时他的特点是好勇斗狠,他是在读生活这本大书。而到晚年则来了个大转变,可以说变成了一个文化型的人物,并且是一个沉思的文化型人物。他经常出入的不再是硝烟弥漫的沙场,而是安静的、充满女性气息的沙龙,他倾听、交谈、思考,他在养伤,也在消化他早年的丰富阅历,他并没受过多少教育,但他有很好的感受力。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德性与恶行,现在他已厌倦行动而渴望思考,思考的结果就是这部《道德箴言录》。
可以说,拉罗什福科代表着法兰西民族某种相当典型的性格,即:疯狂和冷静、虚荣和真诚、放荡不羁和深刻反省集于一身。他的晚年是相当不幸的,爱子夭亡,妻子和情人均先他去世,他的健康也每况愈下,深受病痛的折磨。但他留下了了这部书,这本薄薄的书。按《不列颠百科全书》中的说法,他是以一本书立身的人。没有这本书,我们也许就会忘掉这个当时声名赫赫、勇敢傲慢的贵族。我们没忘掉他,这也许就是文化的意义,即化为物质的、文字的、可见的东西的那种文化的意义,或者说世界3的意义。
《道德箴言录》在拉罗什福科生前共出有五版(如果不包括最早的荷兰版的话)。最早的荷兰版于年在海牙出版,名为《道德的警句箴言》,收有条箴言,它是在作者不知道的情况下,根据一些书信和谈话中流传的他的箴言辑录而成的,因而很不可靠,错误百出。不过这事倒促成了作者自己把他的箴言公之于众。在年,第一个可靠的版本以《关于道德的思考或警句箴言》的确定名称在巴黎出版,共收条箴言,随后四版出版的年份依次是、、、年,箴言的数目也依次增删为:、、和条。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本《道德箴言录》就是以作者生前最后一版(年)为主干的,另外还收入了作者生前没有发表过的58条箴言,以及作者从前四版中删去的79条箴言,总共是条箴言。 二 在这里,我们想从两个方面简要地谈一下拉罗什福科在《道德箴言录》中所表述的思想,第一个方面是他论人的方面:一般的人,人与世界的关系,人本身,以及人的现状和前途等等。
首先,拉罗什福科认为:研究人比研究书本更必需。(箴言第条,下面仅标箴言序号)而且,一般地认识人类要比单独地认识一个人容易()。可见,他不仅强调具体的人优越于书本知识,也意识到个人的深刻性与复杂性。他自己就是主要从实际生活中而非书本上来认识人的。
对这个世界,他有一句名言:命运和情绪统治着世界()。人所说的世界总是相对于人而言的世界,是对人呈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是否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规律性的东西呢?情绪不待言,按拉罗什福科的说法,它们是古怪的,不可理喻的,反复无常的;那么命运呢,命运也是同样盲目的,至少在那些没得到它的好处的人看来是这样。拉罗什福科总是联系人的幸福、德性来谈命运,是命运象光线显示物体一样显示出我们的德性与恶性;常常是命运使我们碰巧成为善人或恶人;我们的贤明象我们的幸福一样需要命运的垂怜。可是这个命运(或运气)既可以理解为必然的东西也可以理解为偶然的东西,命运=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这个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也许是我们还有可能认识和知道(但也可能依然不能认识和知道)的必然的东西,也许是我们永远无法加以把握的绝对偶然的东西,从前者可走向乐观主义、自由意识或定命论;从后者可走向荒谬感、虚无主义或一种悲剧式的乐观主义和反抗精神。拉罗什福科只是劝我们:在好运的时候享受它,在厄运的时候忍受它,除非极端必要,不作大的改变。尽管他也谈到上帝安排好了秩序。但从他整个箴言录的基本倾向来看,他似乎更强调那种不可捉摸的偶然性。
拉罗什福科对人本身的分析主要是从两个方向进行的,一是分析人的情绪、激情以至疯狂;一是分析人的精神、理智和判断力。他认为人永远被自己的激情所纠缠,一种激情的消除总是意味着另一种激情的确立,而且人们宁愿不治愈自己而忍受激情的折磨。激情使人们创造伟大的事业,使行动有力、使语言具有雄辩性,虽然它也到处潜藏着危险。激情有各种形式,从爱情、友谊一直到懒惰,懒惰也是一种不为我们所知、危害甚烈的激情,激情常常变成狂热和疯癫。疯狂总是追逐着我们,没经历过疯狂的人不能说他是明智的。拉罗什福科意识到激情对于人生的意义,又感到它的可怕和复杂。
至于人的理智方面,拉罗什福科认为我们的知识总是肤浅和不完全的,这不仅因为事物有近乎无穷的细节,而且还有一些超出我们感知范围的东西不能为我们所认识。精神和理智有一种狭隘性、局限性,我们不相信离我们眼界稍远的东西,精神还有一种懒惰性,总在使它惬意的事物上萦绕不去。并且,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完全遵循我们的理智。我们的精神或理智不仅难于认识我们外部的事物,而且难于认识我们的内心,精神始终是心灵的受骗者()。因此,拉罗什福科嘲笑哲学家,尤其是某些斯多葛派哲学家,认为他们的哲学只能战胜过去和未来的痛苦,却要被现在的痛苦所战胜;认为他们通过哲学推理而形成的对死亡的蔑视只是一种自欺欺人。
拉罗什福科对于人的现状和未来似乎都抱有一种悲观的看法。他认为人类是堕落的,比他原初的状况要坏;人类的处境是悲惨的,在调动他所有的行为以满足他的激情的过程中,他不停地在那些激情的暴政下呻吟:他既不能忍受它们的弓虽.暴,又不能负担为摆脱激情的桎梏而应采取的行动;他不仅对这些激情,而且对医治它们的药物感到厌恶;既不能适应他的疾病的痛苦,又不能适应治愈其疾病的工作。人凭自身既不能达到全真,又不能达到至善;既难于得到真正的幸福快乐,又难于达到道德上的自我完善,尤其对于后者,对于人们的所谓德性的揭露,构成了拉罗什福科的《道德箴言录》的主要部分。
三 拉罗什福科的《道德箴言录》并不是一堆规范和训条的集合,告诉人们应当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是一系列对人们行为品质的分析和描述,揭露人们实际上在做什么、想什么,它类似于一部道德心理学、道德社会学著作。
开宗明义,拉罗什福科在书名的下面就题有这样一段箴言:我们的德性经常只是隐蔽的恶。然后在序言中他又讲到德性融进了无数的缺陷,在第一则箴言中他认为:人们所谓的德性,常常只是某些行为和各种利益的集合,这一思想贯穿始终,构成了他整部《道德箴言录》的基调。
于是,他犀利的笔几乎触及到所有被人们看作是德性的品质和行为:善良、公正、高尚、诚实、贞洁、勇敢、精明、节制、慷慨、谦虚、坚定、忠实、悲痛、感激、荣耀、功绩、怜悯、同情、赞扬、劝告等等。
他感叹真正的善良是多么的稀少,而那些自以为善良的人常常只是出于一种讨好和软弱的癖性;他揭示人们热爱正义只是因为怕遭受不义;公正在法官那里只是一种对擢升的向往;他提出崇高只是为了拥有一切而蔑视一切;人们通常所说的真诚只是一种想赢得民众信任的巧妙掩饰;他揭露慷慨常常只是一种伪装起来的野心,它蔑视小的利益是为了得到大的利益,或者是对作为一个赠予者的虚荣的爱超过对他给出的东西的爱;揭露谦虚常常是一种假装的顺从,是骄傲的一种计谋,通过降低自己来抬高自己,通过顺从来使别人屈服;他指出人们的坚定常常只是一种疲惫无力,麻木不仁;人们对君主的忠诚则是一种间接的自爱;他指出人们失去亲朋的悲痛常常只是为了哀叹自己,甚至有的女人想借此攀上名声的高峰;而人们对别人施惠的感激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恩惠;至于人们对别人的赞扬往往是为了被人赞扬,想让人注意他的公正和辨别力,而拒绝别人的赞扬则是为了被赞扬两次;人们给别人什么东西很少象给别人劝告那样慷慨,但这种劝告中缺少真诚,劝告者在其中寻求的常常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和他自己的光荣。
对于人们常常引以为自豪的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和男女之间的爱情,拉罗什福科笔下也不客气,他说:人们称之为友爱的,实际上只是一种社交关系,一种对各自利益的尊重和相互间的帮助,归根结底,它只不过是一种交易,自爱总是在那里打算着赚取某些东西。(83)在爱情中,欺骗几乎总是比提防走得要远。()有好的婚姻,但其中并无极乐,爱情使人盲目,使我们做出可笑的错事。不过,他也透露出对真正的友谊和爱情的渴慕。
拉罗什福科还用了许多篇幅直接分析人的各种劣根性和恶行,如人的虚荣、骄傲、嫉妒、猜忌、软弱、懒惰、欺骗、隐瞒、贪婪、吝啬、奉承、背叛、调情、残忍、无聊、诡计,等等。不过,他认为人们还不敢公开地行恶贬善和与德性作对,而往往是在德性的名义下行恶。伪善──这是邪恶向德性所致的敬意。
拉罗什福科对上述所有行为品质作出的道德评价,很明显的是根据它们的动机而非它们的效果。正是通过观察和追溯人们行为的动机,他才从人们所谓的善行和德性中看到了恶劣的情欲。他的动机论立场还可以见之于例如这样的箴言:有些光辉灿烂的行动,如果它并非一个崇高意向的产物,不应把它归入崇高之列。不过他也感觉到作出这种判断的困难;很难判断一个干净、诚实、正当的行动是出于正直还是出于精明。()
那么,人类的所有这些恶,包括假冒为善的恶的根源是什么呢?拉罗什福科没有明说,但看来是跟他所说的人的几乎不可摆脱的自爱的本性有关。他说人类造了一个自爱的上帝而备受其折磨,我们根据自爱来感觉我们的善恶和确定别人的价值,各种激情只是自爱的各种口味,自爱奉承我们,自爱使我们明智,也使我们做出比天生的凶恶还要残忍的事情,甚至我们在反抗和抑制自爱时也是依凭某种自爱。但是我们对于自爱的根源和本质却几乎一无所知,难以洞穿其黑暗的端底,自爱认识一切却不认识它自己!在另一条箴言中,拉罗什福科认为利益是自爱的灵魂,自爱离开利益,就会聋哑、失明和瘫痪。拉罗什福科把利益看成是人们实际上奉行的道德的基础,对后来的功利主义伦理学有所启迪,而他的悲观和愤世嫉俗,则可以说是后来在叔本华和尼采那里大大发展了的悲观主义的一个源头。 四
《道德箴言录》问世以后,当时就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响,一方面许多人感到它痛快淋漓地说出了人们想说的话,揭露了当时上流社会、宫廷贵族中的道德腐败和伪善,因而热烈地欢迎它,以至于作者在第五版序中说:“公众对它们的溢美目前已超过了我能为它们说的好话。”但另一方面它也受到了不少责难和指控,这一点从他最后留下的几段箴言中可以看出,例如:“人们反对这些揭露人的内心的箴言的原因是:他们害怕被揭露。”()日月流逝,箴言录问世已有三百多年,人们对它还一直是毁誉不一,但不管怎样,它确实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它不是那种昙花一现的书,它的生命力的长久和它的篇幅的短小恰成反比,它不断被再版,并被译成各种各样的文字,其中的箴言也经常被人们在口头和书面上引用,许多成了在民间广泛流行的真正的格言警句。受它影响比较大的作家、思想家在法国可以举出圣佩韦、司汤达、纪德;在德国可以举出尼采;在英国可以举出哈代;而这些作家又大都是对当代具有重要影响的作家。拉罗什福科的《道德箴言录》不仅有它独特的反映当时上流社会道德风俗面貌的历史学、社会学意义,还有助于人们洞悉人性的各个方面,并帮助我们理解和分析当代西方的一些思潮,例如,其中有一条箴言讲到“世界只不过是由面孔组成的”,“每种职业都规定出一副面孔,以表示它想成为人们认为它应当是的那副样子”(),就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萨特的“不诚”(或“自欺”)理论;又如,它对人们的道德心理和道德动机的某些比较深入、阴暗和不易觉察的层面的细致入微的分析和鞭辟人里的揭示,客观上在某些方面可以说开了精神分析心理学的先河。即使对于我们自己,阅读它不也可能使我们回忆起那样一个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的时期吗?那时:“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马克思曾在年6月26日写给恩格斯的信中指出,拉罗什福科的《道德箴言录》表达了一些“很出色”的思想,并专门抄录了数段给恩格斯。①爱因斯坦也曾在二次大战期间专门写信向他滞留在德国的朋友推荐这本书。这本书的巨大吸引力的一个奥秘可能还在于它的艺术性,它的精炼和生动。拉罗什福科对格言这种形式的把握确实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他惜墨如金,用语简洁,字斟句酌,往往在快到结尾时突然给出一个出其不意的转折,使你初觉是谬论,继而却为之叹服,他很好地掌握了语言艺术,往往通过强烈的对比给人以鲜明的印象,并巧妙地使用比喻和双关语。全书的结构安排也并不是不费心思的,比方说年版中,首尾呼应,第一条箴言讲人的德性之虚假,最后一条箴言讲人运用理性蔑视死亡之虚假;他有时把相同主题的句子归到一起,但更多的是把它们错落有致地分散开来,以避免单调乏味之感,一个主题有时反复出现,但使用的都是各不相同的新鲜有力的表述。正是这种与思想性相和谐的艺术性,使它成为一本颇为奇特的书,虽然后人不乏效颦者,但却很少像它一样立住和传世。他的美学观点在《道德箴言录》中也有所表露,他崇尚真实自然,反对矫揉造作,认为真是美的基础,世界更完美地呈现在那并不雕琢它的心灵面前。
本书根据法国伽利马出版社年版翻译,译完后又参照列入企鹅丛书的坦科克(Tancock)英译本做了少许修改,译文虽三易其稿,恐其中仍有错误疏漏之处,还望识者指正。
译者年12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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