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美者,人心之所乐进也;恶者,人心之所恶疾也。美恶犹喜怒也;善不善犹是非也。喜怒同根,是非同门,故不可得偏举也。
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那是由于有恶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那是因为不善的存在。
王弼说,美,是人心所乐于见到、靠近的,恶,是人心所讨厌、憎恨的。美、恶之间的关系就像喜、怒的关系(即相反关系),善、不善的关系就像是、非的关系(也是反义词)。
老子的这两句话,体现了朴素的辩证法思想:有了不美的,人们才知道美的存在。有了不善,人们才知道善的存在。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恶的最初的本意,是过。亦即过失之意的过。过的繁体为過。過,从辵从咼。咼,口戾不正也。可见,此句里面的恶字,正确的含义,是指夸夸其谈的不正当的话。
知,从口从矢。本意,有口口相传之意。这里取其本意。
这句话的正确解读:天下人都在口口声声说,某些美好的东西如何如何美了,那一定是夸夸其谈的不正当的话。
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善,从羊从言。古代,羊是吉祥的象征,所以,善,也有吉的意思。
在道德经中,善字,是用来评价一个人的德,是不是保持行于道上。须臾不离大道,则此德为善。反之则为不善。
这句话的正确解读:天下人都在口口声声说的那些所谓很高明的行为,一定不是什么真正的高明。
先看白云对“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的解释:
《说文解字》“恶”:過也。意思是“过错”。
“过”:度也。意思是经过(度通渡)。
過,从辵从咼。但是,過不等于咼(口戾不正),就好像過也不等于辵(走走停停)。而且,“口戾不正”也不等于“夸夸其谈的不正当的话。”
《说文》“知”:詞也。从口从矢。陟离切。
“口口相传”的意思不见于《说文》,《康熙词典》里也没有这一义项。
康熙字典知
〔古文〕????陟离切珍離切珍而切,??智平聲。
詞也。从口从矢。
知理之速,如矢之疾也。又識也,覺也。
喩也。
百姓日用而不知。
知人則哲,能官人。又漢有見知法。
趙禹與張湯論定諸律令,作見知法。
吏見知不舉劾爲故縱。又相交曰知。
公孫明知叔孫于齊。
相親知也。又魏子曰:昔叔向適鄭,鬷蔑一言而善,執手遂如故知。
樂莫樂兮新相知。又匹也。
樂子之無知。
匹也。又欲也。
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又猶記憶也。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又猶主也。
乾知大始。
公孫揮曰:子產其將知政矣。
後世官制上知字始此。又愈也。南楚病愈者,或謂之知。
二刺則知。
上古以小便利腹中和爲知。又藥名。
預知子,取綴衣領上,遇有蠱毒,則聞其有聲。又地名。
公徒敗于且知。又知義切。
知意切。??與智同。
知臨大君之宜。
是是非非謂之知。又姓。
晉有知季,卽荀首也。別食知邑,又爲知氏。又官人應實曰知。
再看白云如何解释“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善,从羊从言,在《说文》中是吉的意思。白云认为:“在道德经中,善字,是用来评价一个人的德,是不是保持行于道上。”我认为这种看法是片面的。“善”的《道德经》中有更广泛的含义,简单来说,一切符合“道”的事物和行为都是“善”的,这应该是最明了也是最接近老子本义的看法。
白云自称这是这句话的“正确解读”:“天下人都在口口声声说的那些所谓很高明的行为,一定不是什么真正的高明。”我不知道“高明”这个新的意义是如何引进的,更不知道这么随意自封“正确解读”需要多大的勇气。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此六者,皆陈自然,不可偏举之名数也。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这段话的音韵之美,让我忍不住反复阅读,而其中蕴含的哲理,如此明白晓畅,却又如此发人深省。王弼言其“不可偏举”,把握到了老子思想的实质——万事万物,都存在着对立统一:有了“有”,就必然有“无”;有了“难”,就必然有“易”;有了“长”,就一定有“短”……其实老子并不难读,小钰觉得,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直接进入的方式,而不是偏离文本,自作高明。以无为之心,读无为之文,方得其中真谛。
有无相生:有和无,是互相转化的。既可以有生无,也可以无生有。
难易相成:不存在绝对的难,也不存在绝对的易。难和易,都只是参照对比出来的。
长短相形:没有绝对的长,也没有绝对的短。
高下相倾:没有绝对的高,也没有绝对的下。
音声相和:没有脱离音色的旋律,也没有脱离旋律音调的音色。音声一起,才能相和。
前后相随:没有绝对的前,也没有绝对的后。只有在万物之间互相参照的情况下,才存在前后关系。
这段,用了很多排比,都是在阐述一个道理:万物皆可相辅相成,观察结果取决于参照系,没有恒定普适的参照系,任意不同的参照系之间都是等价的。
白云的这段解读大致没错,但是我还是觉得它并不完全符合老子的本义。白云所强调的是“相互转化的关系”,而老子强调的则是“对立统一的天然存在”。至于“任意不同的参照系之间都是等价的”,这个我不能认同。有无是哲学概念,难易是思维概念,长短高下前后是具体的空间概念,音声是时间和音乐频率的概念,参照系具有极大的异质性,不能简单说成“等价”,只能说它们在哲学上具有同一性。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自然已足,为则败也。
圣人用无为的观点对待世事,用不言的方式施行教化。圣人,在老子所在的时代,意思就是帝王,那么有没有帝王这么做呢?自然是没有。这只是老子的政治理想而已。“处无为之事”,就是顺应自然和社会的法则,“行不言之教”就是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但不强作妄为。
因为任意参照系都是等价的。所以圣人不人为地妄设参照系,夺天之化。既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绝对的参照系,那么,天下也就没有是非,也就没有智巧,百姓不谙是非智巧,故能淳朴自化。所以圣人无为而治。
不言而教。有言,则有意,有意,则有此一是彼一非,有是非,则智巧生,智巧生,则民不复朴,不朴则是常,失常则妄,妄则为奇,奇而天下失其正。
白云把“无为”理解为“不人为地妄设参照系”,认为没有了绝对的参照系,百姓不懂是非智巧,才能淳朴自化,这未免太拉低老子的档次了。这哪里是“无为”的大智慧,分明是“愚民政策”嘛!前面我们说了,“处无为之事”需要顺应自然和社会的法则,以“道”来滋养民众。“其政闷闷,其民淳淳”,以好的政策来治理国家,方能使民风淳朴,人民幸福。老子没说“无为”是让百姓不谙是非。
对“不言而教”的理解也是如此。白云认为“有言”就会产生是非,是百姓懂得“智巧”,不再朴实,从而天下失其正。老子不是这个意思!他的“不言而教”意思是“以身为教”、“潜移默化的引导”、“顺应自然”,而不是让老百姓是什么都不懂!
有学者认为:老子希望“圣人”以无为的方式去化解矛盾,促进自然的改造和社会的发展。老子并非夸大了人的被动性,而是主张发挥人的创造性,用无为的手段达到有为的目的。显然,在老子哲学中有发挥主观能动性,去贡献自己的力量,去成就大众的事业的积极进取的因素。这可以看作对“无为”的补充解读。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智慧自备,为则伪也。因物而用,功自彼成,故不居也。
“作”就是兴起。“辞”的意思不好理解,查了《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也没有结果。《说文》解释为“讼”,此处不符。(谁说《说文》中的意思能够解释一切文章,谁就是白痴,哦,不,白云。)魏源《老子本义》解作“万物作焉而后应之不辞耳,此因应无为之道也”。“不辞”就是不拒绝,完全随应万物,无为而治。“有”:据为私有。“为而不恃”,有所施为,但是不倚靠(不求达到什么目的)。这段话的意思就是:
万物兴起的时候,顺其自然。
发展了但不据为己有。
有所施为,但不求什么目的。
功成业就而不居功自傲。
万物作焉而不辞,辞,本意为讼。没有什么是天生有罪的,所以天道也不会对万物的生与息加以指讼。
这段话的主语是人,而不是天道,它与“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分明就是一句话,白云不至于连句读都要怀疑吧?“辞”为何意,前人都表示难解,但白云居然按照《说文》直解,其可靠性大有疑问。“万物作焉”中只有“生”,没有“息”,“有罪”更是无从说起,与《道德经》全文及此处上下文完全不符。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使功在己,则功不可久也。
正因为不居功,就无所谓失去。如果因为世间万物而患得患失,就不可能达到清静无为的境界。老子从“动”中看到了“静”,从变化中看到了永恒,他的智慧至今还值得我们学习。
对此白云啥也没说。
他没说我就不评论了。
阅读古籍需要查找多种资料,千万不能认为一本《说文解字》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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