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真道不在本文中。有缘最好能亲近原典。
上一篇文章从三个层面详细介绍了何谓“道”,并且着重解释的是“无”的含义。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尝试理解道德经第一章。
先从第三句开始:
无名天地之始
《道德经》第一章的争议非常大,其中一个热议的话题是,到底是“无,名天地之始”还是“无名,天地之始”。在各大平台随处可以看到有大量解释这两种说法的文章或者课程,花样繁出。
古文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想要翻译经文,只能通过学者为文章合理断句来帮助今人理解。
这两种断句方法都很有道理,而且各能自圆其说。比如“无名,天地之始”的断句依据是,开篇第二句话说,凡是可以被命名的,都不能指向本质。紧接着下一句话就说,无的名字是天地之始,那我们是信还是不信呢?老子会自己打自己脸吗?所以这句话应该解释成:天地开始的状态是无名的,没有名字,无法被定义。
“无,名天地之始”的断句依据是,老子的通篇都在谈无和有,所以这句话的重点理应是无而不是名。根据《道德经》第四十三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也能看出,这句话应该解释成:无是万物得以发生的根本前提。
类似的言论五花八门,有一些合情合理,还有一些看起来牵强附会,甚至胡搅蛮缠,叫人眼花缭乱,不知道该信谁的。但有一个共性是可以肯定的,这两方相互是瞧不上的。“无名”派骂“无”派望文生义,“无”派骂“无名”派离题千里。
即便老子本人见了这样的局面恐怕也只能哈哈笑道:“善者不辩,绝智弃辩民利百倍。道之出言也,啖呵其无味。故去彼取此。”我们是否能舍弃啖呵无味的文字表象,透过“名”与“无名”而读懂老子,把握那个根本大道呢?据说仓佶造字的时候鬼神都哭了,所以庄子才说得意而忘言。
老子在第二十八章提出了“无极”的概念,我想这是可以绕过断句来理解“天地之始”的方式。
无极贯穿始终,并不只是天地诞生以前的状态,只因天地诞生以前,不存在主体与客体也无开始和结束,只能用无极来表示。
为了描述无极,用了一连串的否定,但不只是否定,因为连否定和肯定也不存在,这样的描述,是否和我们前篇文章解释的无很接近?这便是“无,名天地之始”。作为一个终极实在,也无所谓名与非名,没有主体为客体命名,便是“无名,天地之始”。善哉,原来无与无名殊途同归,复归于无极。
有名万物之母
有与有名归于太极。太极一词出自《易传·系词》很适合用来类比玄有。无极生太极的等价命题就是有生于无。若在无属性的混沌(无极)中发生了确定的属性,事物就这么诞生了,便是“有,名万物之母”。同样如果有特定属性的客体存在,主体便能认知到这些属性并为它赋名,便是“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接下来一句话“故常无欲以观其妙”便是行为层面的指导了。对于这句话也有两种断句形式,争论亦是此起彼伏。不过相对而言这句话通过阅读年代更为古老的帛书版老子更容易判断断句方式。古人用“之、乎、者、也”来代替标点符号,把握行文和阅读节奏,帛书版此句为“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噭”。
持“常无,欲以观其妙”意见的一派认为,老子通篇都在谈无欲,第一章这么重要的一句话,必然有一个总领全文,超越无欲的指导,那便是无了。另外一个,如果此句断为无欲,那后句就应该断为有欲,仿佛和老子主张有矛盾之处。其实不然。
先要澄清一个事实,老子谈无欲,并不是要弃绝欲望,完全的无欲。这里的无可以作那个玄无解,即是存欲、有欲的意思,否则就是“无私绝欲”而不是“少私寡欲”了。并且老子这么辩证的思想,不会走向极端,无欲和有欲辩证统一,而不是绝对对立。可以通俗理解成打坐时致虚入静,要完全无欲,下坐之后又可以有欲了。
此句断为无欲,字面含义上翻译是“所以恒常保持没有欲望的心态,可以观察万物的广阔(或细微),恒常保持有欲望的心态可以观察万物的边界”。看上去不太好理解,从哲学与表达的层面这句话含义是“恒常保持没有欲望的心态,可以观察万物如何诞生。恒常保持有欲的心态,才能观察器物如何生成”。
有欲,怎么观器物之成呢?首先什么是器物。『形而下者谓之器』——《易传·系词》天下具体的事物叫做器,能用作工具为主体发挥作用的事物叫做器物。客体要为主体发挥作用,一定是因为主体产生了期待作用的欲望。但有欲不只是有了欲望,应该更深刻的理解为分别心之诞生。再往深了说,意味着主观之诞生,与客观世界区分对待起来,主观与客观相互作用影响,器物就生成了。
比如这里有一个杯子,但是没有人类存在,没有人知道并来使用,它就不能叫杯子,因为他不在人类意识之中,它甚至不能叫客观存在,因为客观与主观相互对立,没有主观也就无所谓客观。只有当有人出现在这个杯子旁边,并知道这有个杯子时,这个作为器物的杯子才算诞生了。也不要误解成人不看杯子杯子就不存在,人一看它它就凭空变出来的唯心主义。换个更容易理解的比方,当一个人面前有一团泥巴的时候,这里就没有一个叫杯子的器物,只有当人渴了,生出想要拿一个器物盛水的欲望时,他才会捏这团泥巴,把它做成杯子,这便是有欲以观器物之成。
反过来无欲怎么观万物之生就好理解了。有欲的状态下只能观察到有名的器物,而无法知道主体诞生之前客体本来的样子,只有在无欲的虚静状态下,才能无分别的观察世界在无主观影响下的真实样貌。也就是无属性的源头是如何发生确定的属性这样一过程。掌握了这样一规律,就被称作得道。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自我逐渐化开的过程,因为无欲,所以此时的我已经不仅仅是存私为己的小我,而是『圣人恒无心,以天下心为心』的大我。当我与自然合一,我心即是道心,万物为我所用,我所有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无边神通自然显现。因为此时我想做的,就是天地该做的。所以《清净经》有云『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这便是无欲以观万物之生。
概括起来就是无欲以明体,有欲以达用。记住这句话,这是道家学问的最高归宗。实际不止是道家,儒释道三家,最终都会落到“明体达用”这里来。
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二者指的是哪二者,说法很多。根据前文来看有可能是:道与名、无名与有名、无与有、始与母、无欲与有欲、妙和徼等等,较为普遍认同的是有无二者。这句话的断句方式也有不同说法,一种是:二者同,出而异名。翻译为:有无二者在本体来说是相同的,启用之后分别有不同的属性。
另一种是:二者同出而异名。翻译为:有无二者从同一个本体出来,有不同的属性。
两种断法含义相通,关键是随后跟来的这个“同谓之玄”。有无虽然有不同的名字,但是名不可名啊,可以命名的这个名就不是事物本来的样貌了。那有无本来的样貌是怎样的呢?老子用了两个字『玄同』,并且用“谓之”来超越了不可常名的困境。同谓之玄可以倒装成为谓之玄同,明明是不同的却说他们相同,这就是玄妙之处。参悟这一层玄妙便知玄同。有了前文的铺垫,我们也能对于他们为何相同略有了解。反观这个玄字,在一些古籍中写作“同谓之元,元之又元”,是为了避讳玄烨。也有人特意去查询了玄的古文字,解释为丝线相互缠绕的复杂状态,也说的通。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到这里有意思的来了,既然已经知道了玄同,为什么紧接着又跟来了两个玄呢?难道玄同还不够玄,需要再加两个才够吗?难怪大家一读道德经就觉得说老子玄,道德经玄,乃至道教也被称作玄教,那就是完全把意思读反了。后面这个玄根本就是来破玄同这个玄的。开篇第二句话说非常名,便告诉我们不必执着名相,但这会提出谓之玄同,仿佛看不出来和名之有何区别,假如我们把玄当做有无的真正含义,那岂不是相当于一个新名字了?老子说玄,就是为了破除一切名象,才能使有归于无,使所有相对待的属性同。如果这里又执一个玄,不就是自相矛盾吗?所以用玄之又玄,把第一个玄破掉,避免人们不执着名象之后,又执着一个玄,仍是名象。
仅从逻辑上解释仍然有些懵懂,不知所云,还是借助一个禅宗公案吧:
一日,小徒弟问师父说:“性空怎么会缘起,空中如何生妙有呢?”
师父问曰:“真空空吗?”
答曰空。
师父问曰:“真空中有山河大地吗?”
答曰有。
师父再问曰:“真空空吗?”
……
通俗来看就是,佛家的空,不是把有去掉。能和有相对待,是因为有一个空在和有对立,那不还是有吗?所以提出空空,执一个空仍是错,把空还要空掉。但是空空的方法不能是和去掉有一样了,那仍然有一个能空之事和所空之物,还是有为法。很简单的逻辑,能被空掉的空不是真空,能被追求到的圆满不是真圆满。能被圆满就能被亏损,能被空就能被有。老子洞见了一切,跳出理性用一个玄超越这一切,又怕我们不懂什么是玄而执着这个玄,随之就把这个玄也破掉。这才是真正玄同的含义,所以说玄同名,其实无玄同象。不执着名象,不执着玄同,甚至不执着于道,这也是佛家空有不着,是名中道的含义。庄子洞见这一切,谓之忘,怕我们执忘,又说忘忘。
如是才能进入那一切奥妙的源头——众妙之门。但是注意,是源头即非源头性,如果执着有一个源头,则不解老子所说意。
回过头再来看第一句和第二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子开篇第一句话,按照人们普遍认可观点来说,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是一个根本的逻辑困境,第二层是根本的真理实相。我们要先读懂第一层的逻辑困境,才有可能接触到真理实相。第一层含义从字面上翻译:真道可以言说,但凡是可以言说的都无法触及真道。有人说老子那时的语言中不用道来表达言说,比如论语中,孔子说了什么都用“子曰”。像这些别出心裁的注解方式都很值得探讨。难道会有“道可曰”这样的用法吗?要清楚曰侧重于表达的内容,而道侧重于表达的行为。就好比某人写了一本书,署名的时候也可以用成某人作,或者某人笔。
第二层含义来看,第一个道是指那个形而上的道体,即是本体,第二个道是宇宙万物的运作规律。翻译过来是:道体可以启用,成为天地万物的规律,但不可以用规律来推测本体。也就是说第一层含义是理解第二层含义的基础,语言是意识的行为,意识受宇宙规律的约束,凡是能用语言表达的,甚至说凡是意识能够触及到的,都只是道体的启用,而不是那个本体。
对于这第一句话,还有一种别出心裁的断句方式,也很有意思,被断作:道可,道非,常道。翻译为:道可以是这样的,道也可以不是这样,是那样的,事物之间是这样那样相互对待转化的,这才是恒常的规律。”或者“凡是二元对立的,都不是恒长不变的真道。”也说得通,而且相当奇妙,和第一种断句并不矛盾。
老子第一句话解释了真道的特性是不可思议,紧接着第二句话就给所有人打了一剂加强针,打消了我们想用语言表达,或者思维逻辑去探寻大道的念头。名可名,非常名。翻译为:所有的名象、概念,都可以用来暂时描述一个事物,却不可能永远代表它。引申为:一旦为事物赋予了属性,就远离了它的本质。所以叫做『道恒无名』。如果断为:名可,名非,常名。思路同上。
只有这两句话首先交代在开头,老子才敢继续往下说,便是在告诉我们,他接下来说的所有名象也不值得执着,只有这样才能明白他为我们展示的无上妙道。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是跟着老子开示的法门,参悟契入真常大道。
总结一下这一章,我们尝试解释了《道德经》第一章的含义,提出了几个普遍的分歧并尝试化解。是不是感觉好厉害,看起来玄玄乎乎神神秘秘其实什么也没得到?这就对了,毕竟为道日损,学习道德经不像学习别的经典一样目的是增长很多知识,反而要破除掉自身长期以来的固有偏见,解构意识的牢笼从而解放思想,获得更深远的眼光。但是具体要怎么做,老子也在接下来的经文中提出了很多方法,有缘会在以后的文章中介绍。
往期回顾何谓道?想读懂《道德经》这几个关键你一定不能忽视。以庄注老。借外化而内不化理解和光同尘。从两个角度辨析“宠辱若惊”的含义。《老子》摘读,浅谈“宠辱若惊”。老子说“天地像一个大风箱。”《道德经》选解:浅谈“守中”。道德经:金句分享孤寡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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